祝榆生 - 独臂总设计师铸铁甲

祝榆生 - 独臂总设计师铸铁甲

祝榆生

（1918.11-2014.10.23）

重庆巴县人，1938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八路军一一五师司令部参谋、股长，山东滨海军区司令部科长、华东军政大学副处长等，曾获“全国战斗英雄”称号，我国99式三代坦克总设计师，2005年获“兵器工业科技发展终身成就奖”，2019年被授予“最美奋斗者”称号。因1948年在一次实验中失去右臂，被称为“独臂总师”。

1999年10月1日，在庆祝新中国成立50周年的阅兵式上，首次公开露面的99式三代坦克在天安门城楼前隆隆驶过。先进的火控系统、反应装甲等接近90%的创新型新技术使它的亮相引来全世界瞩目，中外军事专家们称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坦克之一”；老百姓们更是以它为荣，“我们终于有自己的现代化坦克了！”

电视机前，一位观看阅兵式的耄耋老人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尽管因身体原因未能亲临现场观礼，老人还是缓缓举起左臂，对着电视屏幕，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他就是99式三代坦克的总设计师——祝榆生。15年的时间，他向祖国和人民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相较于99式三代坦克，祝榆生这个名字并不为人所熟知。但这位为中国兵工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功勋人物，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我就喜欢搞这个东西”

1937年，日寇侵华，积贫积弱的旧中国笼罩在硝烟战火中。国难当头，19岁的祝榆生放弃在重庆安稳清闲的银行职员工作，只身跑到南京考取了黄埔军校。彼时，在国民党系统，考上黄埔军校意味着成为“天子门生”，前途无量。但祝榆生是为了救国，入学不到一年，目睹国民党消极抗日后，祝榆生自叹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

他在时政新闻上看到有关延安的消息，了解到八路军才是真正抗日的力量时，当即决定：“到延安去！找共产党去！”

1938年1月，几经辗转，祝榆生抵达延安，成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的一名学员。同年10月，他在宝塔山下庄严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

入抗大后不久，祝榆生被派到抗日前线，成为八路军115师的一名参谋。凭借大刀和步枪这些近乎原始的兵器，祝榆生参加了30多次战斗。当时，日本侵略者已经采用飞机和大炮作战。

挽弓当挽强， 用箭当用长。眼看因兵器落后而牺牲的战士越来越多，祝榆生将目光转移到提高兵器性能上。只要是从敌人手里缴获的武器，他都要研究一番。看不懂日文说明书，他就拿着手中的实物反复操作，几回下来，也能连蒙带猜地弄明白怎么用。

“我就喜欢搞这个东西”，只有高中文化水平的祝榆生酷爱钻研军事技术，根据战斗需要改进了20余种“土武器”“土机械”，被战士们称为“军中鲁班”。

1945年初，新四军七师攻打枣庄，因为城墙坚固，部队苦无良策。祝榆生接上级安排前去参战后，提出要炸城墙。七师师长谭希林半信半疑：“你能炸开敌人的城墙？”祝榆生斩钉截铁地回答：“能炸开！炸不开，我负战斗失败的责任！不过，我要1300斤炸药，少一斤也不行！”

战斗打响后，祝榆生用自创的“集团装药”爆破法，将城墙炸开了一个十几米宽的突破口，攻城部队一举突破敌军城防。谭希林长舒一口气，夸赞祝榆生“真是个兵工奇才”。

看到八路军埋的地雷隐蔽性不够，祝榆生发明了土化学雷。他将一小瓶硫酸埋在地下，上面铺上一层爆粉和几层牛皮纸，再盖上一个假引信。敌人看到后，对这些地雷不是太懂，会将其带走研究，但下一秒地雷就会直接爆炸。如此一来，即使敌人发现了地雷，也逃不过被炸的结局。他还自创迫击炮平射法，把原本只能曲线发射、打击威力和精度都不尽如人意的武器，变成几炮就能打掉一个小据点的作战利器，为游击作战提供了很大帮助。

1946年，祝榆生被调往华东军政大学从事军事教学工作。从战场到课堂，军事教育丰富了祝榆生的人生经历，也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1948年3月，在一次迫击炮实弹射击试验中，一枚炮弹发射失败。为弄清楚原因，祝榆生只身上前查看故障，就在他刚刚把手伸到炮口的一瞬间，炮弹突然爆炸，祝榆生在这次事故中失去了右臂。那一年，他才30岁。

“打个平手有什么用啊，

非得把它打掉！”

20世纪50年代初，《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后，彭德怀给毛主席写信说：“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我们吃了大亏，亏就亏在我们的武器不如人，我们的代价太大了。”彼时，硝烟从国土上渐渐散去，越来越多的国人意识到，要使国力强大起来，必须拥有先进的武器。

“你来做什么？”

”来学习武器系统。”

“没有这个专业。”

“没有这个专业一样要学，

我不是为了毕业来的。”

1959年，41岁的祝榆生经过多次争取，如愿以偿来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任职，开始了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兵工知识的生活。入学之初，他和学院政委谢有法有了上面的对话。

祝榆生口袋里一直装着一张课程表，学员上什么课他一清二楚。一有空就到教室去听课，向专业教授请教问题。几年间，已是哈军工炮兵工程系副主任的祝榆生将与炮、弹、药有关的课程全都学了一遍。

对兵器事业的执着，让祝榆生在这条路上一直艰难跋涉。即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扣上“白专”的帽子，他依然借着被监督劳动的机会，偷偷向工人师傅学习加工工艺。

20世纪80年代，为适应武器装备更新换代的需求，追赶世界先进武器水平，中央军委下达了研制99式三代坦克的重点装备项目的任务。立项之初，国内第二代坦克还未设计定型，美国、德国等军事强国已经换装三代坦克。整整两代水平的差距，要依靠三代坦克的研制来完成追赶，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时任国防科工委副主任的邹家华将担子压在了已经离休3个月的祝榆生身上。“祝老热爱兵器，20岁参加革命，创造改进了多种战斗器材。30岁失去右臂，却矢志不渝，仍在摸索研究兵器……”1984年，66岁高龄的祝榆生受命担任99式三代坦克的总设计师。

作为陆军的主要装备之一，坦克的性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整个兵种的战斗力。中国有漫长的陆地边境，主战坦克的性能对于国防安全意义重大。受任之初，中央军委给祝榆生的任务是“能够与世界上先进的坦克相抗衡”，祝榆生却把目标定得更远：“打个平手有什么用啊，非得把它打掉！”

从那时起，祝榆生带领科研队伍在北京槐树岭悄然展开了一场国防高科技攻坚战。当时有舆论认为，对于在坦克的设计能力、工艺水平、工艺装备等很多基本技术不如发达国家的中国，应该采用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坦克设计风格。但在祝榆生眼里，坦克不应搞东西方风格之分，应该按照研制目标总要求来设计坦克。不管东方西方，只要能打得赢就行。

祝榆生（右一）在查看坦克配装发动机的运行情况。

他提出“总体优化、功能覆盖、系统取胜”的研制理念，在有限的工业基础上实现最优的坦克性能设计。为实践这个理念，祝榆生家里客厅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或是与科研人员研讨技术方案和难题，或是独自阅读与坦克有关的国内外技术资料。“祝老的桌上 、床上堆满了书 ，每天除了睡觉 ，脑袋一直‘开机’，对各国的主战坦克技术了如指掌。”中国兵器工业集团201所原所长王天民回忆说，“那时我们都怕上祝老的车，因为一上车他就会考我们各种新技术。”

由于没有右臂，祝榆生夹着十几斤重的资料包奔走在各个实验场地时经常失去平衡，多年来，已记不清摔倒过多少次。1990年，72岁的祝榆生在去内蒙古包头协调技术问题的路上重重跌了一跤，坐在地上半天才慢慢爬起来。他不肯去医院，坚持赶到开会现场。研讨会持续了几个小时，祝榆生弓着背，认真倾听大家的意见。

会议结束后，他艰难地扶着桌子，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随行人员将他送去医院后，才发现祝榆生摔断了3根肋骨。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躺在病床上听取了3个单位的技术研制汇报。

99式三代坦克完成定型后，为了能让坦克适应各种极端的作战环境，祝榆生亲自与研制团队带着战车到试验场进行性能试验。高原、沙漠、荒滩、丛林，所到之处，留下了一位右袖中空、走路略显不稳的老人的身影和足迹。

零下50多度的塔河县，即使只是取放一个零件，一不留神，都会从手上粘下一层皮来。为检测出一项数据，祝榆生在坦克上趴了近一个小时，直至观察到故障所在。科研人员来不及照顾已经被冻得麻木的祝榆生，连夜拿出方案，进行修改。

1999年，99式三代坦克方队代表着中国主战坦克的最高水平在天安门广场接受全世界的检阅。三代坦克率先采用光电对抗系统等先进技术，新设计部件达到89%。尤其是主动防护技术的研制成功，在全球尚属首例，震惊四海。

美国军事专家詹姆斯·邓尼根称：“中国99式坦克从理论上说强于美国现役的M1A2主战坦克，战场上如果这两种坦克迎头相遇，美国M1A2坦克要吃大亏。”如今，99式三代坦克已衍生出多种改进型，成为中国陆军集团军装甲部队的主力装备，跻身当今世界的先进坦克之列。

如今99式三代坦克已衍生出多种改进型，成为中国陆军集团军装甲部队的主力装备，跻身当今世界的先进坦克之列

“我只是名老兵”

99式三代坦克研制项目获得多个国家级奖项，也培养出一批技术骨干。而作为最有资格站在聚光灯下的总设计师，祝榆生却选择功成身退。

2003年，祝榆生被评为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特聘科技带头人，每月补贴4000元。2005年，集团授予他兵器工业科技发展终身成就奖，一次性奖励20万元。这些补贴和奖金，祝榆生都婉言谢绝了，“三代坦克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大家一起做的工作，要把更多的荣誉给年轻人，他们更需要。”

他的助手、三代坦克副总设计师王哲荣在2001年已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当年的总体组成员李春明，后来成为中国兵器工业集团首席专家。当被问及一手带出院士，一手带出首席专家，为何自己却不申请任何头衔时，祝榆生只淡淡地说一句：“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对祝榆生而言，功名不足挂齿，他更向往平淡朴素的生活。

担任三代坦克总设计师期间，每年经手的科研经费有几千万，祝榆生不请客，不送礼，也不随意接待。“好的项目，该给的我一定给。不好的，吃饭也没有用。”司机陈明珠跟了祝榆生近30年，“多年前去大连参加会议，一上车祝老就把一个信封放在挡风玻璃前。祝老叮嘱我，这次出差和三代坦克无关，所有吃住行自付，不许开发票 。”

因担心在食堂吃饭受到特殊照顾，祝榆生每回都让陈明珠到食堂打两个菜，一份主食，这样连份汤都没有的午餐，二人吃了十几年。“这样快，可以把时间更多地花在工作上。”多年来，祝榆生一直在中国北方车辆研究所的一个简易楼里办公。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沙发是别人用过的，办公桌也是由旧品改造而成，简陋的木头座椅上只放了一个布棉垫。1998年，祝榆生才勉强同意安装一台噪音很大的窗式空调。

办公如此，出差更是不讲究。冬天去俄罗斯出差，同事建议将换下的衣物花点钱让宾馆洗，祝榆生不同意，说出差没有这项补贴。同事要帮他洗，他说自己能行。最后，祝榆生将自带的S形弯钩固定在暖气管上，把衣服挂上去，用左手一点点揉搓。有时外出开会有参观旅游的机会，他也只是待在房间钻研学习。研制项目结束后，他还将结余下的近2000万元经费悉数退回。

直至去世，祝榆生仍住在20世纪60年代建成的一座砖瓦房里，水泥地面，白色墙壁，旧桌椅、旧沙发、旧书橱紧紧挨着，偶有几块墙皮脱落。老房子阴冷，有人多次提出为他更换一个条件更好的房子。祝榆生知晓此事后，亲自写信给组织，拒绝更换住房。

时间久了，大院里有人说：“祝老头儿真傻。”这话传到祝榆生耳朵里，在上班路上问陈明珠：“小陈，你说我傻吗？”陈明珠和他开玩笑：“祝老，要是按现在人的眼光，你就是傻。”祝榆生哈哈大笑：“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已经很满足了，跟我一块参加革命的人很多都没有活到今天。”

建党90周年前夕，得知集团要评自己为优秀共产党员，祝榆生再次写信给组织：

我从1938年10月入党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名党员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宣传。比起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们，我做得还远远不够。他们比我做得更好，应该多宣传他们。我只是个老兵，恳请集团公司党组不要评我为优秀共产党员，把更多的机会给年轻人……弥留之际，祝榆生嘱咐家人代他交了3万元党费。

2014年10月23日，祝榆生因病去世。追思会后，在北京槐树岭大院，这个当年祝榆生带领科研团队奋斗了15年的地方，不少房间亮起了灯。那是一群科研人员，传承着以祝榆生为代表的老一辈兵工人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为新一代坦克的研制奋勇前行。

来源丨中国残疾人杂志社（ID：zgcjrzzs）

文丨刘晔

编辑丨郝一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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